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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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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烈看了她半晌,站起身,手掌朝下,沖她勾兩下手指。

徐途站片刻,慢悠悠走進來。她在長桌旁站定,兩手收在夾克口袋裏:“幹嘛?”

秦烈其實懶得看她,她昨晚妝沒卸,起來沒洗漱,不光眼皮上,眼下也烏黑一片,臉色倒是雪白透亮,但是襯著蓬松的粉色短發,更像是女鬼了。

秦烈說:“昨天太晚,趁今天人齊全,認識認識。”

“哦。”她漫不經心答。

秦烈最先介紹:“村長,老趙。”

徐途眼光落到桌子旁,緊挨著她的位置坐著個中年人,灰帽子,白襯衣,肩膀上掛了件長袖衫,一副正宗的本地人扮相。

村長疑惑的看徐途,立即反應過來,點頭哈腰的伸出手:“這位就是徐總的千金吧?”說完用詢問的眼神問秦烈,秦烈未動,他已往前探身,恨不得整個貼上去:“你好你好,徐總可是我們的大恩人,沒有他,別說修路,連挖個坑的錢都湊不齊……聽說你要來,我們窮鄉僻壤也沒什麽好招待的,但你有什麽需要只管跟阿烈提,我們一定盡力滿足。”

村長說完看秦烈,希望他能附和著說兩句好聽的,秦烈卻閉口不語,急的他直瞪眼。手舉了半天,見她沒有要握的意思,只好尷尬的輕咳幾聲,收回來在褲腿上抹兩把。

村長還想接著恭維幾句,秦烈沒給他機會,沖徐途繼續:“阿夫。昨晚一起接的你。”

徐途視線跟著他手轉了下,看見阿夫,他旁邊還坐了幾個年輕人,衣著樸素,膚色健康,跟秦烈相似,個個身材高大,體型結實。

他沒仔細介紹:“許胖兒、常輝。”下巴指指另一側:“他是偉哥。”

徐途微楞,強忍著沒笑,雙唇繃成一條線,“你好,偉、哥。”

秦烈皺了皺眉,目光警告,指著遠處的矮瘦男人:“支教老師,趙越。”

趙越沖她點點頭。他是典型南方人,性格靦腆,個頭矮小,戴無框近視鏡,白襯衫的袖口一板一眼疊到手肘上。他是青苗社團的負責人,“青苗”是自主自發的民間團體,通過網上招募,他每年都會帶志願者來洛坪待上一陣子。

前幾天也剛來,說是這次時間長,要待半年。

徐途微微笑了下:“哦。”

“那位也是支教老師,小波。”秦烈頓了頓,目光一轉:“向珊,你見過。”

徐途反應慢半拍:“哦。”

全部介紹完,他眼睛睇向別處,就簡單說了句:“她是徐途。”

互相照了個面,就算認識。秦烈沒再管她,坐下來,又和那幾個年輕人談事情去了。

徐途獨自站了會兒,百無聊賴地撥弄幾下後腦的短發,將目光投在不遠處的水泥高臺上。幾個女孩子原本在玩耍,自打徐途進來就偷偷摸摸的打量她,這會兒目光撞上,有的吐舌頭,有的縮肩憨笑,齊刷刷將視線移開了。

她覺得好笑,問秦烈:“那她們呢?”

秦烈幾人正討論修路細節,頭都沒擡,將她晾一邊兒。

徐途悻悻,慢慢踱步過去:“小不點兒,你們幹什麽呢?”

她們都停了動作,沒人回答,目光不時瞟過來,清澈天真,寫滿好奇,沒有城裏孩子的靈氣,卻個個真誠樸實。

徐途放松的笑笑。

“怎麽沒禮貌呢?”

後面一道聲音,徐途回頭,叫小波的老師走過來,柔聲對她們說:“快點兒叫姐姐啊。”

幾個孩子扭捏半天,紅著臉說了聲“姐姐好”。

徐途把口袋裏的薄荷糖分給她們吃。

小波說:“昨天回來的晚,怕你休息不好,所以沒叫你。餓壞了吧,馬上就能吃飯了。”

面前女孩兒和徐途個頭相當,紮著馬尾,露出光潔額頭,長相不是最漂亮,但五官湊在一起,幹凈精致,怎麽看怎麽順眼,總之讓人很舒服。

徐途說:“不餓。”

小波笑笑,好像不知該怎麽聊下去,拿手指揉了揉鼻頭,“那,我去幫向珊姐做飯了。”

“你來這兒多久了?”

小波剛要走,聽見她說話又轉回來,笑著說:“不到一年吧,本來也該走了,志願者換了一批又一批,我就是沒舍得這群孩子。”

她說這話時,滿面笑意的看著那幾個小姑娘,目光和善,眉眼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。

徐途挺喜歡這女孩兒:“小波姐,你是教什麽的?”

小波意外看向她,這稱呼出人意料,看徐途打扮另類,原本以為不是一路人,卻沒料到,她要比想象中好相處。小波說:“我教數學語文,有時候也教教自然和音樂……你呢?”

她笑笑:“還不知道。”

兩人站了會兒,徐途視線落在那幾個孩子身上,她們很開心,為了一塊薄荷糖笑笑鬧鬧。

“她們都是誰家的孩子?”

小波哦了聲,指指其中兩個大的:“小燕和秋雙,她們住的太遠了,每天上學要翻兩座大山,又都是女孩子。秦大哥不放心,就讓她們住在這。”

“那個是袁萍萍,”小波貼近了些,輕聲說:“她爸爸和劉芳芳的爸爸,被三年前碾道溝山體滑坡給埋了,成了孤兒,之後就一直在這兒了。但劉芳芳還有個爺爺,帶著她一直住洛乞村,沒有過來。”

“她叫秦梓悅,是秦大哥的孩子。你應該知道吧?”

徐途搖搖頭:“現在才知道。”

秦梓悅和同齡孩子比起來,顯得略微瘦小,皮膚蠟黃,蹲在那兒光看見一顆大腦袋,紮了兩個羊角辮,朝她嘻嘻笑,長相也不知隨了誰,機靈活潑,尤其漂亮。

徐途頓了頓:“那,秦烈和向珊……”

話剛問出口,那邊忽然有人打斷她,長桌旁的男人們站起來,天色不早,敲定了最終方案,準備回去。

阿夫又叫:“小波,過來。”

徐途看著,眼見小波臉色變得緋紅,抿了抿唇,撇下她低頭跑過去,阿夫眼睛一直追著她,直到她跑到身前。

兩人身高差距很大,阿夫目光低垂,眼中掛滿柔色。

他們不知說了些什麽,阿夫塞給她一個小紙包,又低語幾句,才戀戀不舍的離開。

談話被中斷,徐途要問的話最終沒問出來。

那邊飯菜端上桌,幾個孩子歡天喜地跑過去坐好。小波招呼徐途一聲,長桌旁圍了滿滿一圈兒人。

山裏沒有什麽好東西,炒了一盤土豆絲,一盤青菜,中間是白菜燴豬肉。零星幾塊豬肉幾乎沒人動,小波分別夾給四個孩子。

徐途吃了幾筷子青菜,土豆絲她沒動,米飯還剩下大半碗,她放下筷。

秦梓悅坐她旁邊,大眼睛從飯碗溜出來,偷偷瞧她。

徐途撐著下巴:“好吃麽?”

小心思被發現,秦梓悅吐吐舌:“好吃。”

她笑著逗她:“那你好好吃飯啊,老看我幹什麽?”飯桌上沒人說話,氣氛沈悶,徐途輕輕點著桌面:“你吃過巧克力嗎?”

“當然吃過,”秦梓悅擡起頭,炫耀的說:“巧克力特別甜,媽媽每次過來都給我帶很多。”

秦烈筷子一頓,向這邊看過來,終究一句話沒說,又埋下頭去。

徐途說:“一會兒去我屋裏玩兒嗎?我那兒有好多巧克力。”

秦梓悅眼一亮:“真的嗎?”

“當然。”

小姑娘笑起來,露出白瑩瑩的牙齒:“姐姐,你那個真好看。”

徐途順她目光垂下頭,她胸前帶著機械熊的裝飾鏈,是有一年竇以去法國給捎回來的。

她拎著鏈子:“你說這個?”

“嗯。”

“喜歡送給你。”

小姑娘沒等答應,旁邊向珊柔聲阻止:“悅悅,好好吃飯,我教過你的,吃飯時候不能講話。”

秦梓悅很聽她的,就真的埋下頭認真吃飯。

徐途嘴角笑容收回來,裝飾鏈放回胸前,她起身:“各位慢用。”

“等會兒,”沈默一晚,秦烈難得開口:“你飯還沒吃完。”

“不餓行不行。”她說。

秦烈頭沒擡,夾一筷子菜放碗裏:“昨晚的話我不說第二遍。”

徐途挑挑眉:“那饅頭呢,你還送不送?”

出奇地靜了幾秒,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她,向珊手中筷子攥緊,不由抿緊唇。

秦烈卻像沒聽見,吃他的,睬都沒睬她。

徐途翻個白眼,扭頭,轉身回去了。

她走後,飯桌上氣氛更加沈悶,沒人說話,都埋頭吃自己的飯。

向珊坐在秦烈對面,她有些心不在焉,反覆瞟了他幾次,見秦烈放下碗筷,連忙起身說:“我給你盛飯吧。”

“不用,我吃飽了。”秦烈低著頭,翻出煙盒卷煙。

向珊尷尬縮回手,硬生生坐下,碗中食物沒了味道,口腔酸澀難當。

她不知怎樣彌補一些錯誤,挽回他的心。

幾年來,都需要借助志願者的身份,才能光明正大回到他身邊,離開的時候又會想,再冷硬的心腸也總有融化的一天,何況之前相伴的那些個年頭不容抹去,即使她做錯過,分開了,也有舊情。

時光是她最寶貴的籌碼,一場豪賭,她壓上了全部,就賭他對她的一點兒仁慈之心。

沒有交流,向珊埋下頭,默默將碗裏的米粒吃幹凈。

桌上人陸續離開,剩下小波和向珊收拾碗筷。

秦梓悅把最後一口飯塞到嘴巴裏,著急和燕子秋雙玩兒,敏捷地跳下長條凳。

“慢點兒。”秦烈一皺眉:“悅悅,你先過來。”

秦梓悅用手背抹抹嘴巴,乖乖走過去。

秦烈掐著她腋下一提,將她抱坐在膝蓋上:“告訴你多少次不能跑?”他刮她鼻頭:“怎麽不長記性呢?”

小姑娘縮脖笑。他拿手指蹭了蹭鼻梁,斟酌良久才道:“以後要叫向珊阿姨,不能叫媽媽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你清楚的,她根本就不是你媽。”

八九歲的孩子什麽都懂,秦烈對她身世未曾隱瞞,自打懂事那天起,她就知道和他們之間的關系。

秦梓悅睜著大眼,眼眶泛紅:“不是就不能叫嗎?”

“當然。”

“可你也不是我爸爸。”說著,小姑娘眼裏泛起淚光:“我能叫你爸爸,為什麽不能叫她媽媽?”

秦烈:“……”

她抽幾下鼻子:“媽媽為什麽不能留在這兒?你們為什麽要分開?不能像以前一樣,我們三個永遠在一起嗎?”

秦烈啞口無言。幾乎每年見到向珊,這些問題她都要重覆問。他深知一個孩子對母愛的渴望和依賴,即使沒有血緣,曾經共同生活三四年,這份感情早在孩子心理有了寄托。

他弓背坐著,視線跟進廚房,追著向珊看了會兒。曾經這身影他很熟悉。

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說話也斷斷續續:“……我想……和你們在一起。”

秦烈驀地回神,幫她順背:“好了,悅悅,你答應過我什麽了?不哭……別激動。”

他耐心的勸著,秦梓悅深呼吸幾次,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:“那她會和我們在一起嗎?”

她目光滿含期許。

秦烈幫她戳去眼淚,小小的身軀坐在腿上,仿佛沒重量。

他終究忍不下心,模棱兩可的應了一聲。

黑暗完全降臨,夜晚變得寧靜深遠。

過很久,秦烈望了望院子裏某個房間,裏面傳出震耳欲聾的搖滾樂,這個晚上比往日吵鬧,但他耳邊只剩小姑娘不依不饒的說話聲。

音樂很久才停。

徐途抻個懶腰,起身在屋裏活動筋骨,走到鏡子前,她楞住了,被自己的鬼樣子給嚇到。

九點鐘,她帶上換洗衣物去洗澡。

外面靜悄悄,長桌上空燃著黃燈泡,隨風左右輕擺,整個院子也仿佛搖晃起來。

徐途趿拉著拖鞋往後院走,那裏是個用木板圍建的簡易浴棚,有燈光從窄小縫隙透出來,水聲淅淅。

顯然有人在用。

徐途轉身要走,卻聽裏面有人提到她名字。她腳步微滯。

女人說:“看她打扮就像個壞孩子,悅悅,你平時不要和她玩兒,會被帶壞的,知道嗎?”

“那個姐姐人很好啊!”小姑娘聲調稚嫩,說話間還帶著濃重鼻音:“你不喜歡她嗎?”

隔半晌:“不喜歡。”她反問:“那悅悅喜歡嗎?”

“喜歡呀!”小姑娘脫口而出,又隔了幾秒,她試探的問:“我說了喜歡,你是不是不開心?”

女人半真半假道:“是啊,不開心!”

“那我不喜歡了,我也討厭她。”她立即說,聲音裏蓄滿了討好和不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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